多年以後，當方荃有了自己的經濟公司，一步步攀上這個圈子的頂端，她總會回想起自己收到《心跳頻率》合同的那天，顧伊橙正在鏡頭前生吃辣椒。

那時的方荃還是個小經紀人，資源不多，野心不小，手底下的藝人扒來揀去，也就顧伊橙這朵女團廝殺出的小花最有上升勢頭。

鼠標滑過方案裏最終確定的嘉賓名單，方荃盯著那個名字足足一分鐘，心潮澎湃之下，拋下喝了一半的咖啡，拎著包就去了東悅展覽中心。

她查過顧伊橙的日程表，知道她現在應該在東悅展覽中心錄《極速出擊》。

當方荃踩著羊皮小高跟走進《極速出擊》的外景地，一眼就看見顧伊橙站在人群中間，艷色的指甲搭在額頭上，紅棕色長卷發直垂到桌面，那張被形容為甜中帶婊的漂亮臉蛋面前，堆著足足五根朝天椒。

方荃皺起眉，隨手抓了個空閑的攝影師笑著叫了聲劉哥，遞過去根煙問：“怎麽要吃這麽多？”

劉哥把煙點上，叼嘴裏聳肩道：“玩游戲輸了唄。”

他歪頭磕了磕煙灰：“你家藝人還算機靈，本來輸了一局就得罰吃一根，她找姜哥求情說攢著，指望下局贏了就抵消。可惜她運氣不太好，連輸了五局，這下好了，節目組準備的辣椒被她一人包圓了。”

他嘿嘿一笑：“前女團舞擔對鏡頭生吃五根辣椒，難得一見的大場面啊。正好這期沒有爆點，你看王制作眼睛都亮了，專門調了兩臺攝影機盯著她臉拍，連B組都特地趕過來看熱鬧。”

最後，劉哥用夾煙的手往她肩上一拍，語氣誇張地揶揄道：“就你家這小花，真夠排面！”

方荃嘴角抽了抽，實在不知該笑還是心疼。

顧伊橙現在參加的是一檔叫《極速出擊》的明星戶外游戲節目，去年播出的第一季出人意料地爆紅，原本班底裏的三線小花坐地起價，制作人王勤天也是個夠剛的，懶得和經紀人磨價格，直接把她踢了出去。

那時顧伊橙剛從解約官司脫身，方荃用了好多關系才把她塞進第二季。幸好她沒看走眼，顧伊橙綜藝感極好，靠著在《極限出擊》的曝光和話題性，又被帶著上了幾次熱搜後，逐漸洗去前女團成員的影子，打開了些國民度。

可在這期節目以前，她從未有過這樣眾星捧月，被攝像機懟著臉拍的高光時刻。

當然，代價也真是不小。

方荃捏了捏眉心點上根煙，再看監視屏幕裏，顧伊橙已經咬牙吃掉兩根辣椒。指甲上華麗的碎鉆配著紅彤彤的朝天椒，硬是讓畫面有了種cut片的瘋狂感。

等到吃完第三根，顧伊橙徹底放棄表情管理，手掌在面前亂飛，不知是想捂嘴還是想扇風，臉上潮紅一片，小嘴兒嗦嗦的，止不住地往裏吸氣。

方荃盯著熒幕裏那張臉，差點忘了點掉煙灰，忍不住在心裏感嘆：顧伊橙不愧是老天爺賞飯吃，這表情動作被她做出來，我見猶憐又自帶笑點，再被特寫鏡頭180°放大，肯定能給她虐一波粉回來。

偏過頭，再看站在不遠處的制作人王勤天，滿臉堆著老姨夫的微笑，想來也是看好這段播出來，節目收視率又能飆高。

他繞到攝影師背後，又沖主持人姜遙遠遠比劃著些什麽。

姜遙是圈內公認的綜藝一哥，控節奏、炒氣氛都是一流，這時立即心領神會，偷偷比了個OK的手勢。

方荃還記得，當初顧伊橙被塞進來時，姜遙其實並不滿意，連公司特地送去她以往參加綜藝的錄像都不想看，只給了她一個團隊邊緣化的花瓶位置。

可一期節目過後，姜遙立即看出她身上的潛力，他向來欣賞這樣會接梗，又能為節目效果豁出去的美女，往後的幾期節目，開始頻繁CUE她出場表現。

攝像鏡頭裏，姜遙看著被辣出淚花的顧伊橙，配合地做出憐香惜玉的表情，揪過來一個男嘉賓道：“最後那局可是你害她輸的，看橙子都吃成這樣了，還不來幫她吃兩根。”

男嘉賓一臉慫地擺手往後縮：“聰哥，我對辣椒過敏。”

姜遙作勢擡腳踹他：“是不是男人！懂不懂憐香惜玉！”

兩人一追一躲，再加上旁邊的起哄，氣氛又被炒上個高。潮。

姜遙勒住那男藝人的脖子往下壓，就等著顧伊橙接梗，可扭頭一看，她正擰著眉專註地往嘴裏吸氣，沒接話只是搖頭。

姜遙被她這表情逗樂了，彎腰問道：“怎麽，瞧不上他？那讓旭哥幫你吃？”

旭哥在節目裏是老好人人設，一聽這話，想反抗又不敢，低著頭，偷偷往後挪了一小步。

顧伊橙嘴唇通紅，嚼著辣椒猛搖頭，姜遙往剩下兩個女藝人身上一掃，抓了抓頭發，氣勢立即下來了：“伊橙啊，你倒是說句話嘛，總不會，是想讓大哥我幫你吃啊？”

按這丫頭不按套路出牌的本事，他還真怕她會趁機陰自己一招。

顧伊橙邊擺手邊抓起瓶子猛灌一口水，像只小火龍般呼呼吐著熱氣，總算蹦出句話來：“不是，嘴……嘴麻了。”

原來她一直搖頭，是辣得根本說不出話來。眾人反應過來立即哄堂大笑，王制作激動得像親自磕了兩斤辣椒，脖子發紅，兩掌一拍道：“就是這效果，絕了！”

方荃輕吐出口煙圈，嘴角浮起淡淡的笑容，再看坐在鏡頭前，由她親手拉出泥潭的漂亮女孩，從心底生出股驕傲。

等到這期節目錄完，方荃正想走過去和顧伊橙打招呼，突然看見姜遙把她喊到一邊，手搭到她肩上，低頭不知在說些什麽。

方荃停了步子，瞇起眼判斷：手搭的時間長了點兒，臉貼得太近了點兒，眼神嘛，也直白了點兒，在這個圈子裏只要不傻，都能看出他是什麽意思。

她想了想，識趣地不再上前，身為經紀人，她不會幹涉藝人自己的選擇。姜遙在綜藝界地位不一般，手上握著不少資源，隨便漏一點，就夠顧伊橙吃的了。

於是她找了張椅子，耐心坐下來等，只過了一會兒，就聽見有人在不遠處用清脆的聲音喊著：“方姐！”

一擡頭，正看見顧伊橙激動地朝她揮手，紅棕色卷發斜搭在頸邊，笑得杏眼彎彎，梨渦像開出兩朵花。

方荃那一瞬間差點被這笑容給騙了，覺得顧伊橙就是鏡頭前那個沒心沒肺的甜美小花。

可她很快自嘲地笑了笑，挎著包站起來，看顧伊橙小跑著到自己身邊，親熱地挽起她的胳膊。

方荃領著她走到停車場，想了想，掏出張紙巾遞過去問：“剛才怎麽樣，還好吧？”

顧伊橙用紙巾在額上按了按，然後輕松地拉車門坐進副駕，閉上眼，頭往後靠著道：“沒事，真怕辣我就不上了。”

方荃坐進駕駛室，忍不住歪頭看了她一眼。

離開了鏡頭和同行，顧伊橙早收起笑容，其實，她這張臉不笑的時候是有點冷的。

方荃心裏突然一動，邊發動車邊問：“你剛才，是不是故意輸的？”

顧伊橙嘴角翹起個弧度，聲音有點兒沙啞的慵懶：“其實我小時候就生吃過辣椒，沒那麽可怕，嚼快點兒，嘎嘣脆。”

方荃挑眉道：“行啊，對自己夠狠。”

顧伊橙錄了一天節目，實在是有點累，邊揉脖子邊道：“觀眾嘛，不就是愛看美女受虐、明星被整。看那些光鮮靚麗，好像飄在天上的偶像們，為贏一局游戲爭得你死我活，多刺激啊。要是沒人輸，沒人受罰，哪來的爆點，他們哪有樂趣？”

她將眼睛微微瞇起，用故作正經的語氣總結道：“讓觀眾滿意，是我身為藝人的職責。”

方荃噗嗤一笑，虧得她把搏鏡頭說的這麽高大上，搖搖頭，瞥了眼時間問：“現在想去哪兒，我有事跟你說。”

顧伊橙閉著眼換了個姿勢，側臉在椅背上蹭了蹭道：“去我家吧，累了。”

顧伊橙的房子租在市中心裏一棟高級公寓樓裏，租金高昂，私密性也高，是她剛有了點名氣後，方荃托人幫她找的。

所以走進房間後，方荃也沒把自己當外人，直接打開冰箱拿出罐可樂，然後歪靠在浴室門外，對正在鏡子前卸妝的顧伊橙問：“對了，剛才姜哥和你說了些什麽？”

顧伊橙邊將長卷發挽到頭頂紮好，邊用如常的語氣道：“他說馬上要接一檔新節目，西瓜衛視，黃金時間，想帶我一起去。”

方荃“啪”地拉開可樂拉環，好像只是隨口問道：“然後呢，你答應了嗎？”

顧伊橙彎腰去拿卸妝油，熱褲下的長腿拉直，同翹臀拗出性感的曲線。

“我說謝謝姜哥提攜，不過工作上的事，我全聽方姐的，自己做不了主。然後他又說，節目快到最後一期了，讓我請他吃飯感謝他，我說今晚正好約了人，再把一個忠粉送來應援的那盒生巧塞給他，說謝謝他在節目裏那麽照顧我。”

她想到那盒生巧，心疼地按了下胸口道：“瑞士的，老貴了！”

這幾期節目都和東北男明星一組，顧伊橙被傳染得總蹦出東北腔。

方荃低頭抿了口可樂，微微失落又覺得慶幸，幸好顧伊橙是個有腦子的，裝傻拒絕又沒打大佬的臉，算是做得很漂亮。

她轉動手裏的可樂罐，猶豫許久，終是試探地道：“其實姜哥吧，難得沒家室人也大方，以往跟過他的人，現在也都混的不錯。我覺得這人除了花花腸子多了點，好像也沒什麽毛病。”

顧伊橙對著鏡子取下假睫毛，悠悠吐出口氣：“醜！”

方荃沒想到是這個理由，默默翻了個白眼：該死的顏控，說白了就一場交易，還當相親呢。

她轉念想到自己包裏那份合同，心情又愉悅起來，走到客廳把可樂罐扔進垃圾桶道：“過來，咱們來談點兒正事。”

顧伊橙卸完妝，再貼上一片面膜，舒服地抱膝窩在沙發裏，看方荃打開筆記本給她看新節目的項目書。

“心跳頻率？戀愛節目嗎？”

她靠近電腦，邊喃喃自語邊拖動鼠標，漸漸的，眼神像被點亮：“挺有意思的，題材也夠新鮮，他們定了要我嗎？”

方荃讓她往下翻到陣容名單，得意地在屏幕上輕點一下，道：“我看好這節目會爆，可不光是因為內容夠新。”

顧伊橙掃到她手指壓到的名字，嚇得面膜都掉了，吃驚道：“陸鐘聲！怎麽請到他的？”

國民男神陸鐘聲，三年前靠一部偶像劇男二出道爆紅，後來主演的影視劇就沒有不爆的，代言一個個接，女友粉一茬茬地收，如今人氣達到頂流，上個月他發了張腿受傷的照片，都能把微博給炸癱瘓了。

方荃抱著胸往後一靠道：“陸鐘聲這兩年為了保持神秘感，可是從不參加真人秀邀約的。這次是因為他拍了部懸疑題材的正劇，正好在宣傳期，又和節目的特性搭上了。而且，《心跳頻率》的制作人是金牌制作黎彥舟，他做的綜藝，不管是收視率還是口碑，從來沒有失手過。而且，陸鐘聲的經紀人張芳芳和黎彥舟有交情，她看好這個新節目夠新穎，對陸鐘聲的形象也有提升，所以才定了《心跳頻率》做綜藝首秀。當然，他們給陸鐘聲的價格也是天價。”她挑起眉，做了個八的手勢道：“據我所知，至少是這個數。”

顧伊橙撇了撇嘴，臉上並沒有激動的表情，鼠標繼續往下拉，看見自己名字下寫的那排字，徹底不淡定了：“一直崇拜陸鐘聲，視他為偶像和奮鬥目標……默默仰望守護……這是什麽鬼劇本！”

方荃皺眉道：“這多好的機會，隨便給誰，都是綁了二踢腳直接上天！陸鐘聲現在可是頂流，多少人想方設法蹭他的流量還沒機會呢。不過你可控制好尺度，人設是默默崇拜的圈內忠粉，別弄成了倒貼炒CP，不然就張芳芳那個狠角色，分分鐘讓粉絲手撕了你。”

顧伊橙臉色有點兒難看，手指絞著抱枕的線穗，終是嘆了口氣，艱難地開口道：“方姐，我可能演不出。”

方荃一臉莫名的瞪她：“顧伊橙，你為了能紅，吃得了辣椒扮了醜，投資人桌上拼過酒，現在大好的機會來了，讓你演個忠粉怎麽就演不出？”

顧伊橙見經紀人急得雙押都出來了，咬著唇猶豫半晌，終是下定決心，拿出手機解鎖，登陸上一個企鵝號。

方荃心浮氣躁地歪頭去看，發現她登陸的明顯是個小號，小企鵝一亮，立即跳出99＋的群記錄。

群名叫做：滑坡俱樂部。

她楞了會，擡頭再看顧伊橙的表情，突然反應過來：滑坡是陸鐘聲的黑稱，諧音滑坡陸！

方荃覺得心臟都快阻塞了，一把搶過手機，瞪著她問：“你什麽時候加的這個黑群？群主是誰？”

顧伊橙一臉心虛瞅著她：“是我。”

她生怕經紀人被氣背過氣去，立即露出招牌甜笑，將額頭抵在她肩上小聲道：“方姐你不是說過嘛，做咱們這行的，誰還沒點黑歷史，我這不是趕緊和你坦白了。”

方荃快被她氣笑了，一戳她的額頭道：“人家的黑歷史是夜總會陪酒，你的黑歷史是當人黑粉頭子，幼不幼稚？中不中二？”

“這不是我沒出道前的事嗎，我也沒想到陸鐘聲會紅成現在這樣，而且這個號我好久沒上了，也不知道為什麽這群還這麽活躍。”

而且看裏面的人數都滿上限了，光入群規則就寫了近千字，只怕還是個元老級的黑粉大群。

方荃總算從這刺激中冷靜下來，按著眉心，把手機扔到她面前道：“趕緊把這個群解散了，千萬別被人抓著把柄，不然神仙也救不了你。”

顧伊橙乖乖接過手機，忍住不去看那些一條條跳出的活躍信息，正滿懷惋惜地點擊解散組群，剛要按確定鍵，突然肩上被人一拍，嚇得她手一抖也不知點上沒，擡頭看見就看見經紀人滿懷期盼的眼神：“你一向腦子清楚，是最讓我省心的，不管你們有什麽過節，既然是以前的事，該放下也放下了，不至於影響你在他面前的態度。”

“方姐你聽過一句話嗎？”顧伊橙把手機放下，十分真誠地看著方荃的眼睛道：“恨比愛持久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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